“那好吧。”铎鞘面不改色,像是那个掉到她脚边的刀不过是个落叶片一样,她不回应薄刃的质问,从善如流地回到了车里。

    启动,系安全带,踩油门,一气呵成,行云流水。临走前还很有闲心地摆了摆手,微笑道:“明天我再来。”

    留下薄刃在风中闻着车尾气,目送着她远去。

    薄刃额角暴起了几根青筋,她飞起一脚,地上的刀刃落回到她的手中。她端详着刀锋,狠狠地磨了磨后牙槽,像是要把什么人连皮带肉一起碾碎似的。

    一连小半个月,铎鞘天天都来,又在薄刃的冷言冷语和暴力行为中飞速地离去,这么个求婚方法到真让人啧啧称奇。倒是像极了铎鞘打着求婚的旗号,只为了每天单纯来看薄刃一眼似的。

    只不过,再新奇的事情,持续了小半个月,真正围观的人就很少了。

    这天,铎鞘正准备挨骂,然后向往常一样离去时,薄刃一手撑在车门上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有话好说,有话说好。”铎鞘面色不变,但背上已经是冒出了点点毛毛汗,“君子动口不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对你这样的人,用的着当君子么?”薄刃似笑非笑,冷哼了一声,“走,我倒想看看你耍什么把戏。”

    “遵纪守法,薄法医,要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,打人是要坐牢的。”

    铎鞘头发都冒出了豆大的汗滴,冷不丁收到这么个肯定的回答,那是大喜过望,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铎鞘瞪圆了眼睛,惊诧多过欢喜。

    “你希望是真的假的。”薄刃自己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座,“你这么天天堵我,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你。你要有什么事情,今天就做个了断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就是想和你去公证处做个公证。”铎鞘避重就轻道,她开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,像是在运输什么随时会爆炸的□□一样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生怕旁边这尊大神会突然发难。铎鞘敢保证这绝对是她人生中开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,难度远大于在一边是悬崖峭壁的单行道上追击亡命的贩毒人员。

    “凭什么?”薄刃懒懒地靠在座椅上,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铎鞘。她浑身的曲线舒展开来,如同一只慵懒的猫。明明上的是对方的车,听对方的安排,但她的神情姿态,显示出她才是这一切的掌控者。

    “就凭……我们是朋友?”铎鞘憋红了脸,好半天才回答出这么一句。

    “朋友?”薄刃毫不容情道,“我可没有因为嫖`娼丢了工作,这样道德败坏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铎鞘只能苦笑道:“我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

    薄刃锐利如刀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,似乎要生生剜下一层皮肉来。她似乎很想看看这样漂亮的面皮下面,究竟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心思。

    铎鞘只能报以持久不变的苦笑。

    就在她的面部肌肉都快要笑僵的时候,听见薄刃淡淡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她手一抖,再看向薄刃的时候,对方已经扭头望着车窗外,留给她一个冷淡疏离的侧脸。

    “你不问我是做什么公证?”铎鞘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,想缓解一下车里沉闷燥热的气氛。

    “等会儿不就知道了?”薄刃的语气不善,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,什么时候会告诉我了。”

    铎鞘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,这个时候,还是专心致志地开车比较好。

    这天公证处迎来了一对很特别的户。两人都是漂亮御姐,一个气质温和,眉目柔美,但艳妆的仿佛勾勒出她骨子里的魅意,在温婉的气质上多了几分妖娆魅惑;一个眉目精致,神色冷淡,面部线条锐利,单看脸似乎有些刻薄,可是骨相里生的大气骄傲,反而将那点刻薄升华成了如刀锋般的冷艳感。

    只是两位的神色都不怎么好,一个笑得僵硬,一个崩得冷淡,简直有点像是在cos哼哈二将。

    “请问两位来办理什么?”前台小哥主动和那个看上去好说话一点的御姐搭话,却被那个神色冷淡的小姐姐看了一眼,看得他是心底一凉,仿佛被剖了千万遍。

    “我来办一个指定监护人的公证。”顶着薄刃的目光,铎鞘笑容不改。

    小哥好奇的目光薄刃和铎鞘两人间流转,暗自揣度两人的关系。

    要知道,指定监护人公证一般是适用于老年人,如法律默认的监护人,也就是丈夫妻子儿女之类的近亲属,无法取得本人的信任时,可以由本人来指定自己的信任的人来作为监护人。换句话说,当你不愿意你的近亲属来继承自己的财产,为自己决定病重住院时的医疗方案,为自己办理丧葬事宜时,可以换个其他人来做这些事情。

    当然,也有年轻人来办理这个公证的,而且一般都是——

    同性情侣啊。

    周所周知,因为某些某些某些因素,华国很有可能在最近五十年都没有办法通过同性结婚的法案,所以同性情侣们得不到法律的认可和保障。

    但是,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,渴望获得保障的有学识的华国同性情侣,怎么也不甘心处于这样这种黑灯瞎火的状态。

    于是,就有了情侣双方互相将对方指定为监护人的公证。这样,就可以为继承对方的财产,为对方办理身后事,在对方需要手术的时候签字了。

    换言之,这就是华国同性情侣的,一张结婚证。

    铎鞘提心吊胆地递给了薄刃协议书,然后自己默默地退后了几步,是不是瞄几眼门口的方面,准备在薄刃脸色大变的时候,夺路而逃。小哥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,他看到了两人间的暗流汹涌,嗅到山雨欲来的味道。

    铎鞘有点看不懂薄刃的脸色了,像是十里冰原下面一座沉睡千年的火山喷发,滚烫的熔岩倾泻而出。冰里包藏着火,火里淬炼着冰。又像是天外的陨石撞击在大气层上,燃烧出炫目的光亮。

    但或许这一切不过是铎鞘紧张过度时的幻想,薄刃草草地看完了协议书,在签名处落下了端正有力的行楷。

    “缩那么远干嘛。”薄刃将协议递还给公证小哥,眉梢眼角透着一种隐秘的欢喜。

    她冲着铎鞘勾了勾手指,于是对方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的呢?”薄刃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啊?”铎鞘尴尬地挠了挠头,嘴里不停地道谢,“已经完成了啊。真是麻烦你了,改天一定请你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完了?”薄刃重重地拍在桌子上,木桌上隐隐出现了一道裂痕,怒道,“我看你完了。”

    铎鞘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这尊喜怒无常的大神,只能赔笑道:“真是辛苦你了,太感谢了。我这么个孤家寡人,以后死了都没人收尸,只能厚着脸皮拜托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收什么收啊。”薄刃已经开始磨牙了,“你一断气我就把你的器官捐了,剩下的就捐给医学院的小崽子们。”

    “挺好、挺好。”铎鞘低眉顺眼宛如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,连连称是。她警惕得像是个和肉食动物关在一笼的兔子,怕随时被薄刃给浇一脸茶水。

    薄刃气结,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。身后的公证处的小哥喊道:“这位女士,别走,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和户口本!哎,把协议放下啊,等等。”

    小哥望向铎鞘求助,铎鞘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,叹了口气,收拾收拾,准备改天再来。

    正当铎鞘往外走的时候,薄刃迎面回来,把一沓刚复印完的协议拍在铎鞘的脸上,又在她手中塞了只笔,冷硬道:“签字。”

    大姐,您这一脸仿佛在签离婚协议书的冷漠强硬,您是认真的嘛您!

    铎鞘看了看这份协议,熟悉得很,毕竟是她找来律师拟的。

    唯一不同的是,这份是薄刃把监护权交给铎鞘的协议书……

    铎鞘小心翼翼道:“薄刃,这、这就不用了吧。”

    毕竟自己把监护权交给薄刃是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,但是薄刃没有必要交给自己啊,自己只是薄刃的搭档而已,虽然年轻了一些,但是肯定不是一个能照顾薄刃晚年生活的后辈啊。

    铎鞘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和薄刃母慈女孝,给薄刃端茶递水的场景,差点没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。

    而且,两个人互换监护权,这、这太奇怪了,好像结婚哎!

    铎鞘神色诡异地看着薄刃。

    薄刃抱胸站在那里,正气凛然道:“怎么,光想着占便宜,不干活?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。”铎鞘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,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展开,仿佛做梦一般在薄刃那份协议上鬼画符签了字。

    薄刃对着光验了验,好像很满意的样子。铎鞘不知道薄刃究竟是在满一个什么,反正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相当魔幻,远远超过了她的逻辑回所能理解的范围。

    她望着薄刃远去的背影,忽然理解了为何朱自清只是望着父亲去买桔子的背影,就能落下眼泪来。

    对方脚步腰背直挺,脚步轻快,夕阳给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弧光。上次见到薄刃这么高兴,还是破坏了一个贩`毒大案的时候。

    铎鞘嘴角的微笑的弧度慢慢平歇下来,她呆呆地站在那里,视野中只有那个快步离去的背影。

    她明明还是在笑着,神色却那么落寞,像是听见了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的嘎吱声。

    别离将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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