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,场面瞬间静了。

    铎鞘算得上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,上到自己从持`枪的的歹徒手中交换人质,下到卧底的时候偷运几十公斤的白`粉,但此时她还是没有崩住面上的表情。

    盛凌就更有趣了,像是打翻了颜料盘似的,先是猪肝一样的紫红又是青青草原一般的铁青,然后是惨淡无光的白,来来回回变革不停,好玩极了。她涨红了脸,想把自己的手腕抽走,结果分毫未动。

    她又抽了抽,薄韧挑了挑眉,蓦地松开了手,盛凌径直摔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大概是挺疼的——不然那些红得青的脸色怎么都不见了,傲气的眼神也没了,只有眼睛里一点泪花啊。

    “小薄,你为了她推我?”大小姐盛凌不可置信,眼睛里的雾气更甚了,声音里带着点哭腔,一改方才大小姐的姿态,显得柔弱无助,楚楚可怜,“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呀,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接近你的,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中了邪一样呀,肯定是她骗你的,对不对?”

    铎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,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,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么一场表演。小姑娘这段位不错啊,有鼻子有眼睛的,虽然那嘴角上抬,眼睑收缩以及时不时瞥一瞥这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,但是这小绿茶的演技哄哄高中生那是完全够了啊!

    “不对。”薄韧一本正经道,“是因为你自己强行将右手抽走,身体重心不稳。”

    薄韧指着地面上盛凌滑倒的痕迹说:“这是瓷砖地面,加上现在是雨季,湿滑的地面对鞋底的摩擦力更小。你用力抽回你的右腕,重心后移,本就容易滑倒,你又没想到我突然松开了手,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,你自然会向后摔倒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是我推的你,地面上的痕迹会更长一些。”说完薄韧皱着眉头走进了盛凌,在她的腰腿处按压了几处地方,“虽然有没有损伤神经血管要拍片才能知道,不过按我的经验,最多就是腿部软组织钝挫伤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铎鞘忍笑忍得面部肌肉都抽搐了,就差没捧着肚子满地打滚了。憋笑之余,她不由地多打量了薄韧好几眼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说罢,薄韧也不管坐在皱巴巴裙子上,像是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鲜花样的盛凌,扬起下巴,朝着在一旁看好戏的铎鞘道:“喂,跟我走啊。”

    铎鞘脑子空白了一瞬间,后知后觉地发现:哦豁,原来自己就是这号称与这位高中生结过婚上过`床妻子!小俏和小韧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往——铎鞘此刻十分后悔昨天没有打开小俏的日记看上一眼,不然在亲妈这边没露馅,在“老婆”这边马甲咣咣掉,那可不太丢人了么!

    薄韧,薄刃。

    铎鞘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,不自觉地将两人做了个比较——

    法医薄刃五官精致立体,棱角锋利,有种雕塑般的惊心动魄的美感却也人情不近。更何况,直视人心阴暗处久了,那种深渊的阴寒侵蚀内心,寒凉双眼,难免会性情暴躁乖戾,在查案一事上也是刚愎自用,听不近人言。这样的一个人,除非是工作中必须打交道,哪怕长得再貌若天仙,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有人想接近的。

    薄刃就像是囚禁在冰里的火,纵然心火再旺,可冰化成水,水浇火熄,能维持火种不息已是竭尽所能,却再难从禁锢中踏出一步。

    可薄韧不同,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精致依旧,同薄刃有七八分相似,却因为专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活泼,而更显得明艳肆意。宛如一朵在冰花上跳动的烛光,衬得冰花清澈,火焰灵动。

    初长开的身体掩藏在略显得宽大的校服之下,却仍然可见窈窕动人之态。黑白相间的长袖校服挽在手肘之上,小臂上缠着纱布,露出的一截腕子白得如同凝结了霜雪。

    铎鞘心中一酸,不知名的情绪刹那间席卷心头。她垂下眸子,掩去眼底一层清浅的水汽。

    薄韧还是那个薄韧,甚至连外貌都没怎么改变过,像是在光阴之河的上游见到了年少肆意时的薄刃,见到了没有背负厚重真相、没有直视过人心幽暗深渊的薄刃。见到了冰花般澄澈明净,又如火焰般明艳动人的薄刃。

    可是那个会和自己一起苦苦查着案子,一起泡方便面一起睡在躺椅上的人,已经不在了啊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铎鞘低低地应了声。

    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委屈,薄韧停了下来,扶住她的肩膀,语气间有些不耐烦:“喂,你怎么了啊,是不是吓坏了?”

    铎鞘心理的那点感伤一下子就被薄韧给冲淡了。这家伙,明明关心自己,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你这家伙,怎么这么老实啊。”两人并肩走着,薄韧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铎鞘的头发,“别人要打你,你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让她打啊。你怎么不先踹她一脚呢,就算打不赢,也输人不输阵嘛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嘛。”铎鞘委屈巴巴道,“那么义正言辞……”

    “青梅竹马算什么啊,你还是我老婆呢。”薄韧翻了个白眼,不屑道,“她要真是我朋友,就该知道要尊重朋友,别自以为是,以为自己就是正道的光。我的事情还轮不到她管。”

    说完要来牵铎鞘的手,铎鞘连忙抢先一步将手放进了口袋里,薄韧牵了个寂寞,面上却平静依旧,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你呀你,脾气要差点才好,别老是这么温吞。”薄韧轻轻点了点铎鞘的额头,“你是我的人,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欺负的。你对我一个人温柔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铎鞘忙不迭点头,又实在是觉得被一个高中生这么教育实在是太过跌份,于是背着薄韧,悄悄地吐了吐舌头,做个鬼脸。

    “你呀你。”薄韧有些恨铁不成钢,“记住了吗?”

    铎鞘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下一节课是数学课,数学老师姓李,秃头,脑门锃光瓦亮,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。身材干瘦,额头上有很深的皱纹,总是愁眉不展,郁郁不得志的样子。他大概是个很聪明的人,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是状元,可惜赶上文`革,就一直屈才窝在这里当个高中数学老师。

    铎鞘坐在窗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课,思绪飘远。

    盛凌的座位是空的,小公主有疑似受伤的情况,就一定会去医务室呆着的。

    小薄和小俏的感情很深——铎鞘曾经认为她们或许是玩玩而已,毕竟,一中抓男女早恋严格,对同吃同住同寝还打着朋友旗号的同性情侣可能就管不到那么多了。甚至,她们俩殉情自杀都不能说明她们之间真的就感情深厚,也许只是少年人的盲从冲动而已。

    可是,单就从今天的事情来看,小俏在小薄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,甚至远远大过青梅竹马的朋友情分,这可出乎铎鞘的意料了。

    那么,所以那天晚上铎鞘决意自杀时,薄韧一同殉情自尽,这是符合逻辑的。据铎海说从六楼跳下来的薄韧,竟然同自己一样奇迹般地生还了,是何原因?

    盛凌摔倒之后,薄韧不是去扶她,也不是来安慰自己,而是分析痕迹。难道……

    铎鞘正想得入神,一枚不明物体“刷”地一下弹在她课桌上,她回过神来,发现李老师正怒视着她。

    “铎鞘,喊你好几遍了,想什么呢。”李老师阴沉的脸色像是随时要拧出水来。

    铎鞘赶忙坐直了身体,匆忙翻开了书。

    “这会儿才翻开书,你前面都干嘛去了?”李老师嘲讽道,“我说你们女生本来脑瓜子就不如男生聪明,以前小学初中就是靠着努力才跟上了,现在高中的数学可不是死做题就能学会的。你们还不好好听讲,有什么脸赖在重点班,干脆去普通班呆着算了——”

    “您这话就不对了。”那个平素总是低着头,温温吞吞的小姑娘推开桌子,站了起来,手里捻着那根粉笔头,转来转去,“您说我刚刚走神了,这我认了,我承认错误。”

    李老师脸色稍霁,却听见铎鞘又说:“可您说女生就是学不好理科,那可就不对了。您看看我们班的理科前几名,可都是女生呐。比如——”

    铎鞘一时半会儿也举不出,看见薄韧朝这边看了过来,接话道:“薄韧成绩那么好,她也是女孩子啊。”

    李老师一时语塞,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学生反驳,便有些恼羞成怒,一张面皮涨得通红:“别以为你们俩——哼,她是成绩好,可是个例不能代表整体,你们班大多数女生呢,尤其,是你自己呢?”

    班里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,接着像是气球漏了气一般,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。

    是的,铎鞘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游,这还是全凭她的语文英语拉分,单靠数学一科,不光在他们这个重点班属于倒数,在年纪里都是倒数。

    铎鞘悠然地站在那里,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。等他们笑完了,才缓缓开口:“不知道李老师您敢不敢和我打个赌。”

    李老师冷哼一声:“不行就是不行,你耍什么花样?”

    铎鞘转了转手里的粉笔,施施然站在那里,神态自若,笑道:“九月份的开学考试,如果我数学单科不考年级第一,我就主动退出重点班,自觉去普通班。”

    李老师脸上的不屑几乎都要溢出来,冷嘲道:“就你这样还考年级第一,就算z大的高数第一给你补习都没用。”

    “这您就别管了。”铎鞘笑了笑,“我要是侥幸赢了,您就得为您今天的话,给全班的女生道个歉。”

    全班的目光的一下子聚集在李老师身上,他像是面皮挂不住,撇了撇嘴,“行啊。”

    “到时候你可别赖在我们班不走。”他瞥了铎鞘一眼。

    “一言为定。”铎鞘挑了挑眉,掸了掸自己指尖的粉笔灰,活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。

    这时薄韧的目光投了过来,她冲着对方一笑。薄韧的大力扭过头了,像是全然没看向这边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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